仙人鱼

明嘉靖年间，宋知远被任命为江西兴国知县。他在途中耽搁了两天，一到任上，兴国县的富豪士绅早就伸着脖子在等候。哪知宋知远宣称一概宴席全免，让大家一时心里摸不着底。直到当地大户方鸿涧亲自来请，师爷又在旁周旋美言，宋知县这才移步方府。

方府宅深景幽、气象不凡。席间更是极尽异馐奇珍之能事，尤其惹人注目的是中间一只雕琢精细的玉盆盛着的羹汤。这汤异香扑鼻，不知用什么炖成，清湛湛的，恰似翡翠碧玉一般。方鸿涧仪表堂堂，谦恭道：“小人没有好的孝敬大人，这汤是用家养之鱼精心炖制而成。因为这鱼不是吃寻常水草鱼虫长大的，倒还能将就下咽。”

宋知远听了，纳罕道：“鱼不吃水草鱼虫，那还能吃什么？”方鸿涧笑道：“大人有所不知，这种鱼是非常罕见的滇池小白鱼。这鱼自由鱼卵孵化出来后，就每日喂以适量牛奶，长到寸许再加喂人参丹桂。这样养大的滇池小白鱼益寿延年、极是滋补，有仙人鱼之称，纵有千金也无处可买。”说罢，他与宋知远执羹勺相让，舀了一勺细品。

宋知远且不喝汤，赞道：“这鱼养得这等娇贵，鱼汤已经是异品，那鱼肉更是难得了？”“大人有所不知，这仙人鱼熬汤以后，精华都溶在汤汁里，这鱼本身也就和寻常鱼一般无二了。”方鸿涧一边说，一边连续舀了几勺送到嘴里。他似乎无法抵抗这鱼汤的诱惑，一勺接一勺送到嘴里，最后居然连玉盆也端起来狂饮。

管家在旁一个劲儿地拉扯他的衣角提醒。这仙人鱼汤再好，说破天也就是个鱼汤，何以如此失态？方鸿涧却全然不顾，大声让下人再送鱼汤上来。不一会儿，鱼汤送了上来，方鸿涧又是端着咕嘟咕嘟喝完，大声嚷嚷还要。

宋知远看他眼神迷离，状如饿鬼附体，好像怎么吃也吃不饱一样，便大声呼喝左右：“快拦下他，这鱼有问题！”差役家丁一起上前，把方鸿涧牢牢抱住。方鸿涧还在大声喊饿，极力挣扎。宋知远怒道：“今日设宴原为宴请本官，如此看来岂不是意欲加害本官？方府一干人等，都脱不得干系！”

这时方鸿涧的夫人刘氏闻讯从内院赶来，一见方鸿涧神志不清，立刻大哭起来。一时间下人等齐齐跪在大厅里，等候处置。师爷命厨子拿出熬汤的鱼，只见锅里排着一列三寸余长的银白小鱼，脑袋出奇地大，腮下一道隐隐红线。师爷一看，神色大变：“不好，是方头罗刹！”

罗刹鱼

宋知远听师爷喊出方头罗刹，连忙问道：“这方头罗刹到底是什么来头？”师爷道：“我年轻时曾游历到巴蜀之地，亲眼看见过有人误食了这种鱼，活活撑死。”师爷说这种鱼叫罗刹鱼，传说是由溺死的人变成的。鱼身长不大，通体雪白，柳叶似的。鱼头却占了身体的一半，滚圆硕大，所以又叫方头罗刹。这种鱼极其怪异，熬汤味道鲜美，但人只要喝上一口就会丧失神志，一直吃到肚子撑破也停不下来。

宋知远一听，火冒三丈：“大胆贼人，竟敢以罗刹鱼冒充什么仙人鱼加害本官，统统带回衙门候审！”一时主子奴才、丫鬟仆从，哭爹喊娘地都被关进牢里。

宋知远第一个审讯的就是刘氏，他问她怪鱼的来路。刘氏体如筛糠，叩头道：“仙人鱼是我亲自从我娘家刘府捉来的，千真万确，绝不可能是什么罗刹鱼。”“胡说，方鸿涧称这鱼是方家养的，还喂以奇珍药材，你怎么又说是从你娘家捉来的？”刘氏垂首道：“这鱼自幼娇养，被称为仙人鱼是一点儿也不错的。但并不是我夫家所养，而是我娘家老父亲精心调教喂养而成。家父每遇大节，必以此鱼宴请重要宾客，兴国县人尽皆知。大人上任以后，一概宴席全免，众位商家富户才请我夫君出面，以仙人鱼招待大人。”

“你老父亲何在？速速召来！”宋知远此语一出，刘氏呜咽：“家父前年已经去世，这仙人鱼就由弱弟接管。哪知去年他与家中一位老奴出城踏青，一去再也没有回来，至今生死不知、音信杳无。”这时刘氏身边一个叫莉香的陪房丫头跪倒磕头不止，“大人开恩，这次捉鱼是我与小姐同去的。小姐把仙人鱼捉回来之后，我亲自送到厨房、交给厨子。现在仙人鱼变成罗刹鱼，焉知不是厨子捣的鬼？”

第二位过堂的正是厨子。他一口咬定就是用莉香送来的仙人鱼做的汤。宋知远呵斥道：“若不用刑，谅你也不肯招供！来人呐，先给我重重打上五十棍，然后再来问话！”厨子一听，颓然跌坐在地，五十棍下来，他哪里还有命在？刚打了七八下，厨子就鬼哭狼嚎起来：“大人开恩，我招，我招！”

厨子双泪并流，抱屈道：“小人时运背，早被方老爷处死也就罢了，何苦大人头上动土？这棍棒小人哪里挨得？”厨子说他接到仙人鱼之后，就放在厨房的水盆里。这时恰好方鸿涧派人传他，就紧跟着过去。方鸿涧吩咐他好生熬这仙人鱼汤，厨子不住声地答应，没想到回到厨房时一只不知从哪儿来的黑猫正好蹿出去。厨子暗道坏了，跑进去一看，水盆里涟漪未定，哪里还有一尾鱼在？厨子当时就吓傻在那里，这几尾小鱼比他的命还重要，要是让老爷知道了，他的小命也就到头了。

厨子跪在地上，流泪道：“小的病急乱投医，就出去到处买鱼。虽然知道这仙人鱼寻常碰不到，但出去找找也好过等死。不想天缘凑巧，真被小的撞见了。只是这鱼不是什么方头罗刹，那卖鱼的鬼脸老翁对我说，这鱼叫作阴河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