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里又没柴了，娘在里屋说。
阿木默默起床，拿了根扁担上山。
天蒙蒙亮，村里各家屋顶的白霜冒着寒气，几只早起的鸟儿“呜哇”着从这个枝头“扑棱”到另一根枯枝……
阿木咳了两声，缩了缩肩膀。爹进城说是给二哥送点东西，怎么两天了还没有回来？阿木不禁的想，大哥二哥是村里仅有的两个大学生，村里人都说他家风水好，哪知道其实是爹教育有方呢。
小村庄家家都不富裕，有的甚至温饱问题都不能解决，村里青年都早早外出打工挣钱了，只有爹，坚持让他们哥三个一直上学，并时不时给他们开个小型家庭会，确保他们时刻走在前进的途中。爹虽然学问不是很高，但懂的可是一套一套的，大哥二哥终于都顺利考上了大学，多风光啊，阿木想，明年我也要考大学了呢。
清冷的风刮过路边的枯草，前方有一条隐约可见蜿蜒的山路，是静谧的远方呢，阿木紧了紧单薄的衣服继续朝山上走。
爹真的挺不容易的，几乎每天都这么早起来，要么打柴要么采药材，爹常说靠山吃山，被饿死的全是笨蛋，山里有的是名贵药材，但多在悬崖峭壁处，一般人不愿去采，但爹说自己从小爬惯了山，不管家里人反对，大哥一上初中爹便开始采起了药材，也居然真的没有受过大伤，爹还真的挺有本事的咧！
爹还养了两头牛，他们不在家的时候爹便跟牛说话，听娘说，爹还给他们取了名字呢，阿木想爹真可爱，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爹。
阿木一边想，一边咧着嘴笑，山上真冷，阿木觉得树枝都冻得“咯吱”响了……
砍好了柴，天依旧没有大亮，阿木很有成就感，看看别处风景吧！阿木调皮地拐进了另一条没走过的山路，居然是条险道，越走路越窄，想退却因为背着柴都没法转身了，阿木猴子般却又艰难地转来躲去，中途一个脚不稳，阿木赶紧抓住旁边的小树，谁知冬天的树都冻糟了，手一使劲，树断了，连人带柴一起滚下了山……
阿木醒来，发现自己全身绑满了绷带。
娘说，孩子你命大，幸好六儿及时把你救了回来，只是这胳膊腿儿怕是一时半会儿不好使唤啊……
阿木很绝望，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失去了手脚还能做什么，他想死，却又动弹不得，一天天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枯枝和灰褐的山流泪，发呆。
爹娘悉心又小心翼翼的照顾着阿木，阿木却更加的愧疚……
那天下雪了，这是以前阿木最喜欢的，爹总会和自己在门口堆各种各样的雪人来……阿木不觉泪水又流了出来。
爹蹲在门口，望着棚里的老牛说，人这一辈子，跟这一年四季差不多，总得有个冷暖的时候，阿木啊，你知道雪的下面是啥么？
阿木愣愣地看着爹，摇了摇头。
爹没有回头，仍旧望着老牛慢吞吞的说，是春天啊，只要这冬天一过，啥都又重新活过来啦，爹啥不懂，就你那点儿伤，一开春你那胳膊腿儿“噌噌”就长好啦！
阿木含着泪点了点头。
开春，阿木的腿脚真的像苏醒了的柳条似的慢慢恢复了知觉……
阿木还是以前的阿木。阿木却是一个更加懂事的阿木。
走过冬天的阿木知道前面还有许多个冬天，但阿木深信每一个冬天下面都一定藏着一个美丽的春天。
因为爹告诉他，雪的下面，是春天。
阿木考试
阿木快四十岁了，人很木讷，虽然上过四年小学，但那四年始终读的是一年级。因为，他天生不是上学认字的材料。
今年，阿木想考驾照，这下可吃苦头了，因为交通理论考试是用计算机答题，显示屏上生成的那些试题，别说是作答，字他都认不全。就这么连续考了三次，他都没有通过。
阿木无奈通过朋友的朋友，私下找了主管理论考试的考官帮忙。
考官让阿木在考试时摸着鼠标，装作答题的样子即可，千万不要真的点击做题。他在后台自有办法解决。阿木听了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
转眼又到了理论考试那天，阿木进了考场。答应帮忙的考官用眼神暗示了一下，阿木自然明白，赶紧对号入座。稍后，其他考生也陆续进了考场，一个个端坐在计算机前。
考试前，考官对大家说：“今天的理论考试是计算机答题。如果在答题过程中遇到计算机故障，请大家举手报告。”
说完，考官去了考场后面的计算机控制室。控制室和考场隔着一层透明玻璃。阿木一扭头，透过玻璃窗看到考官老师对他微笑了一下，心里更有底了。他端坐在计算机前，手扶鼠标盯着屏幕。考场内一片肃静，略微能听到其他考生点击鼠标作答的“滴答”声。
突然，阿木惊愕地站了起来，把手高高地举过头顶，高喊一声：“报告！”
其他考生被阿木吓了一跳，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这里。
考官赶紧从控制室里走了出来，问道：“这位考生，你有什么事吗？”
阿木说：“老师，这台计算机出毛病了。俺扶着鼠标一动也没有动，它自己就答起题来了。”
阿木静静地趴在一段干枯的树枝底下，他总觉得自己是多么的丑。小小的脑袋，细胳膊细腿，还眯缝着一双小眼睛。最要命的是自己的皮肤颜色，真不敢想象，居然这么难看。阿木紧紧地蜷缩起自己的身体，看起来像一块干裂的老树皮。
阿木喜欢远远地看着变色龙小姐，她住在隔壁牵牛花房里，她拥有牵牛花一样的粉红色的皮肤。“她真漂亮，我敢打赌，这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变色龙。”阿木常常这么说。阿木把野玫瑰藏在背后，好几次都想拿去送给变色龙小姐，可是阿木担心自己丑陋的皮肤会吓坏朋友，每天只是远远地看着她。
夜晚来临，月亮爬上树梢。草丛里的紫色纺织娘，“轧织，轧织……”唱起歌来。
她的声音可真好听，在这美妙的音乐里，阿木陶醉了，他轻轻跟着哼起来。好几次，阿木都想上前打个招呼，做个好朋友吧。可是阿木担心自己丑陋的皮肤会吓坏朋友。每个夜晚阿木只是静静地听。
阿木还喜欢兔子白大，白大的毛真白，像天上的云朵一样。白大穿过草地的时候，像飞起来一样。当太阳升起的时候，白大都要做早锻炼，一蹦一跳的，每次跳过阿木的枯树枝，阿木紧张得心脏扑扑跳动。
阿木喜欢极了兔子、变色龙小姐、纺织娘……可阿木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喜欢的朋友们。
“一二三四、二二三四……”兔子白大又在锻炼身体了。
“嗖！”的一声，兔子白大跳过来，一段干枯的树枝被踢到边上，阿木被撞得转了三个圈圈。“哎哟！”阿木揉揉腰站起来。
“哦，变色龙先生，真对不起，我没看见你在这儿，和我一起锻炼吧！”
“真的可以和你一起锻炼吗？可是……”
兔子握住阿木的手，带着他一起跳起来。“哇……”跳起来的感觉真棒。
“哦，您好！天哪！原来这里还住着另一条变色龙。”变色龙小姐高兴地挽起阿木的手臂。
“可是，我的皮肤……”阿木担心起来。
“您的皮肤，草地的颜色，真好看！”
阿木低头一看，他也发现，离开了枯木头，自己的颜色和小草的颜色是一样的，真的很漂亮。
草地上，纺织娘“轧织，轧织……”地唱着歌，阿木和好朋友们一起跳起了圈圈舞。好朋友在一起，心情是美丽的。
阿木把美丽的野玫瑰花送给变色龙小姐，阿木的脸蛋变得红红的，像盛开的玫瑰花。
常蕴收到一封令她心灵震颤的信，是个打印件：
虽然我内心热爱浪漫的艺术，但这次，并不是与你做一个浪漫的游戏。
我是你熟悉的一个人。正因为熟悉，我的过去和经历你大概是知道的。这就是我不去找你，只给你写信的原因。唉，我不知道你怎样看我。
我需要一个人，能在寂寞的时候陪陪我，或者说，与我同行。
假如你已有了誓死不渝的伴侣，你无须回信，权当读一段苍老的故事，莫名其妙，索然无味。
假如你正在选择，我愿意做一个竞争者。一旦你选择了我，我不会让你失望。我会向你证明，你的选择不说是幸运，至少算明智。只要不死，十年时间，最多十五年，我会让你看到我的成功。如果成功，需要有个人帮我分享。当然了，如果失败，需要有个人帮我承受。这就是我的心情，并不矛盾。
假如你认为这是一纸游戏，请扔掉它。我将在你背后说：原谅打扰，别介意。我这就安静地离开。
如果你猜到了我是谁，如果你愿意交往，请回一封信。什么也别说，写上你的姓名缩写：CY。我就去找你、接你。给你写信，用钢笔写， 而不是打字。
如果你已做好了决定，不接受，或者不理睬，请不要把你的猜测告诉别人。猜错了，会伤害别人；猜对了，也会伤害我。我经受过磨难，我的内心，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，你再那么做，季节就会向前推移一截。梧桐的叶子早已落尽。那么，该是下雪的季节了。请不要这样。
这封信，常蕴放在枕边整整五年。她在品味，品味那份伤感。读这样的信，她不能不感伤。她不知道那人是谁。接到这封信之后，她曾把所有熟人在心中筛选一遍。她不敢冒失，总在迟疑。她隐约感到，迟迟不回复，已伤害到对方。她本不忍心。对固执地坚守诗意的人，她常怀敬意。她至今没有嫁人，在内心，她已把对方当成一种境界。
这个人，对事业那么执着，又那么自信，在爱情这方面，为什么不能勇敢一些？为什么让我去苦苦猜想？
这么说，无论多么坚强的人，都难免有自身的脆弱之处？
身边那些熟悉的人， 一个个都结婚成家，常蕴依旧孑然一身。
后来，她把这封信给女友看了。女友惊叫一声，惋惜地说：“你犯了一个要命的错误。”常蕴不解。女友说：“当时，你应该给所有熟悉的人去信。”
“那么冒失？”
“不，你只写上一个CY，如果收信的不是爱你的人，当然看不懂，只会认为是恶作剧。如果收信的就是爱你的人……”
“不要说了！”常蕴捂住脸。
常蕴终于能确认对方是谁了。那是一个博学、清高而又敏感的人，家境一般，无房无车无背景。她也曾对其抱有好感，可惜的是，对方从未提及什么。
而现在，熟悉的人当中，仅有那人不在。五年前他去了南方，再无音讯。常蕴本来有能力为对方，也为自己，推移整整一个季节，感受春天。可惜她错过了。从此，她真正领悟到信中那句话的含义：
那么，该是下雪的季节了
比起其他季节，冬天是最难熬的。狗儿缩着脖子，趴在桌上看着面前的课本发呆。教室并不暖和，四处漏风，但四五十个孩子挤在一处，似乎也就忘记了寒冷。
狗儿家里很穷，上学较晚，虽然十岁了，才上二年级，因为功课不好，老师和同学们都不喜欢他，记不住字，也算不对题，愣愣磕磕的。狗儿并不很高，却被安排到最后一排，狗儿倒也无所谓，不爱听老师唠叨的时候，可以随意在课本上画些馒头大饼。
他经常要忍受饥饿的煎熬。他娘在生他妹妹的时候死了，爹也变得更加木讷。在生产队里，他爹总是干最脏最累的活，出工最早，收工最晚，但挣得公分却不是最多。再加上体弱多病的奶奶三天两头要打针吃药，狗儿家就常常揭不开锅。
一放学，狗儿佝偻着身子，三步两步跑回家。奶奶蓬头垢面偎在床头，三岁多的妹妹拧麻花一样在她怀里挣扎，哭得满脸花，不住劲儿地喊叫：“俺饿，俺饿。”见狗儿进门，妹妹挣脱奶奶的怀抱，扑了过来。狗儿也饿，领着妹妹来到灶间，冷锅凉灶，没有可吃的东西。一扭头，见妹妹扒开一个盐罐上去添了一口，马上咧开嘴哭了起来。
里屋传来奶奶呼噜喘气咬牙切齿地叫骂声：“饿鬼托生的，晚饭还早呢，先到外面耍会儿去！”
狗儿连拉带拽把妹妹哄出家门，看见队长家的二胖在柳树下站着。他比狗儿还小，但比狗儿高一头。二胖朝他们走来，炫耀地举着他手里的馍：“你们吃不吃馍？叫大哥给你们吃一口”狗儿想领着妹妹走，妹妹盯着馍，两只脚生了根。
狗儿蹲下身子，给妹妹擦了擦流了老长的口水：“走，哥带你去咱叔家，今天礼拜六，咱叔在家。”一说去叔家，妹高兴了。叔在县里食堂上班，一礼拜回家一趟，常带些稀罕东西给奶奶吃，盐煮花生，芝麻烧饼之类，有时兄妹俩也能沾点光。
拐进胡同，见婶子正在门口站着，狗儿喊了一声“婶子”，没想到她却扭身进了院子，随手把院门关了起来。狗儿跑过去，听到里面“咣当”一声上了栓。狗儿大声喊：“叔，婶，我是狗儿。”里面寂静无声，俩人却闻到一股香味儿，一股浓浓的肉香，炖肉的味儿，真香！
俩人在门外贪婪地闻着，都不知过了多久。狗儿听到叔的声音“给俺娘端点儿吧？”婶子高门大嗓“放下，谝你孝顺了，就巴掌大一块肉，咱娃自己还不够吃呢。”
天完全黑了下来，还飘起了雪花，狗儿领着妹妹往回走。妹妹抬起冻得通红的小脸：“哥，你再给俺讲大白馍呗。”狗儿吸溜着鼻涕兴致勃勃讲了起来。那年，三爷爷死了，村里的人全都去他家吃饭，满满一街筒的人，大锅熬菜，大锅蒸馍，那大肉片，一个指头长，那大白馍，又热乎又喧腾，吃得人三四天都不饿。
俩人咽着口水回到家。晚饭照例喝粥，比中午还要稀一些。趁着肚子里的热乎气儿，赶忙都钻了被窝。
夜晚的寂静，把奶奶的喘息声放大了，一声连一声，还夹杂剧烈的咳嗽。奶奶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：“唉，这把老骨头，怕挨不过这个冬天了！”妹妹趴到狗儿的耳朵上小声说：“奶奶要是死了，咱们是不是就吃大白馍了？”狗儿的心猛地被人揪了一下，一把捂住了妹妹的嘴。
冬天的夜，好黑啊！黑得让狗儿害怕！